折断两只极乐鸟_对峙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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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对峙 (第1/1页)

    塞缪尔推开出租屋的门时,房间里没有开灯。但当他看到门前散乱的靴子时,知道伊莱亚已经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蜷在床角,手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,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。他没像往常那样扑上来,甚至没抬头。

    “伊莱亚?”塞缪尔脱下沾满寒气的外套,轻声问。

    床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,动了动,吸了一口烟,缓缓吐出。

    “回来啦。”他声音暗沉,不是纵情歌唱后的那种沙哑,而是一种疲惫。

    塞缪尔走过去,在床边坐下,床垫凹陷的弧度让他们自然地靠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他伸手,想抚平对方的眉头。

    伊莱亚没躲,但也没回应。他盯着指尖的烟,半晌,才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开口:

    “你知道的,今晚‘夜莺’终于重新开张了。”

    塞缪尔嗯了一声,等着下文。因为战乱,这几个月酒馆时开时关,今晚是伊莱亚时隔许久再次登台。

    “人不少,大家估计都想找点乐子,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。”伊莱亚扯了扯嘴角,没笑出来,“我唱了那首你喜欢的,《最后一个周日》。刚开始气氛还挺好的,有人跟着一起哼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顿了顿,烟灰积了长长一截。

    “然后他们进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?”

    “还能有谁?”伊莱亚终于抬眼看他,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怒火,“那帮穿着笔挺的灰绿色制服,靴子踩在地板上咚咚咚咚的,趾高气扬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他描述得极具画面感,塞缪尔几乎能看见那场景:喧闹的酒馆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,音乐声、谈笑声戛然而止,只剩下皮靴踏地的闷响。

    “他们没找茬,甚至没多看一眼舞台。”伊莱亚继续说,语速快了些,带着一种表演者特有的叙事的本能,“就站在门口,像几尊门神。领头的那个,用波兰语说——说得真他妈标准——‘突击检查,请配合。’”

    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“然后?”伊莱亚冷笑一声,“然后就是查看证件,查看袖章,查看牲口身上的烙印,眼神检视一下,点头,或者摇头。”
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烟头的红光猛地亮起。

    “有四个……还是五个?我没敢细数。他们没戴袖章,或者戴得不‘规范’。”伊莱亚模仿着那个军官冰冷平稳的语调,“‘先生,您的标识不符合规定。’就这么一句话。然后就被带走了,什么也没拿,什么也没说。其中有一个,是经常来听我唱歌的老邮差,上次还偷偷塞给我一块糖。”

    房间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嘶声。

    “他们被带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?”伊莱亚把烟按灭在窗台的铁皮罐里,动作有些粗暴,“没人问,没人敢问。他们被带出去后,门就‘砰’地一声被关上了。真安静啊,塞缪尔,我从来没听过‘夜莺’那么安静过,安静到能听到我自己心脏的声音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,面对面看着塞缪尔,眼神直勾勾的,带着困惑和愤怒:

    “然后大家就站在那儿,像一堆冰冷的石头。我的歌,我的声音,我他妈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热度……全没了。观众不敢出声,老板赔着脸笑,其他几个伙计连琴弦拨出来的声音都在抖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呢?你继续唱了?”塞缪尔握住了他冰凉的手。

    “继续唱?”伊莱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“怎么唱?对着一大堆干瘪的石像唱情歌?还是对着满屋子吓破了胆的鹌鹑唱自由?”他摇了摇头,声音低下去,“我草草唱完一首,就下来了。没人再欢呼和鼓掌了。大家都低着头喝酒,或者盯着自己的袖章看,好像那东西长在自己身上了一样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塞缪尔以为他说完了。然后,他听到伊莱亚用一种更轻、却更尖锐的声音说:

    “塞缪尔,他们带走人的时候,我就站在台上看着。那个老邮差……他看了我一眼。就那么一眼,很快,但我知道他在看我。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……是求救?是告别?还是觉得……因为我是个唱‘靡靡之音’的、还爱出风头的怪物,才招来了这些人?”

    “别胡说!”塞缪尔猛地打断他,用力将他搂进怀里。他能感到伊莱亚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。“这和你的演出没关系,伊莱亚。这只是占领当局的规定,而酒馆里恰好有‘不符合规范’的人,是他们在执行流程。”

    “规定?”伊莱亚在他怀里闷闷地重复这个词,他熄灭了烟头,然后突然挣扎着抬起头,眼神锐利得像刀子,“什么样的‘规定’会让人用那种眼神看另一个人?好像他们不是人,是……是物品?塞缪尔,那不是规定,那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找不到词,胸膛剧烈起伏。

    塞缪尔捧住他的脸,强迫他看着自己:“听着,伊莱亚,冷静听我说。外面现在很乱,我们必须小心,比以前更小心。你的演出……也许该停一停。至少,不要那么……引人注目。”

    伊莱亚的眼睛猛地瞪大了,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怒火。

    “停一停?”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,“你让我停?就因为几个大兵进来转了一圈,带走了几个没戴袖章的人,就要把我唯一还能呼吸的方式也掐灭?”

    “我是在为你的安全着想!”塞缪尔的声音也提高了,白日的疲惫、焦虑和无力感此刻全化作了控制不住的烦闷,“你看看外面!看看大家手臂上的东西!这不再是玩笑了,伊莱亚!今晚带走的是没戴袖章的人,明天呢?他们会找别的理由!而你……你站在台上,所有人都在看着你,你太显眼了!”

    “显眼?”伊莱亚显然是被这个词刺痛了,他猛地推开塞缪尔,从床上站起来,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头困兽,“我他妈的是个歌手!站在台上让人看,才是我的工作!我的生命!你要我怎么做?像老鼠一样缩在洞里,每天盯着这块破布发抖?要我变成和你一样被吓破胆的鹌鹑吗?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!”塞缪尔也站了起来,试图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,声音因激动而嘶哑。

    “像那样活着?”伊莱亚看向窗外街道上的冰冷灯光,“那不算活着,塞缪尔。那只是……存在!像家畜一样存在!音乐没了,舞台没了,连别人的眼神都不敢直视……那我还是我吗?”

    两人在昏暗中对峙着,喘息声清晰可闻。日间所有累积的压力,此刻都化为燃料,投入争执的火焰中。

    塞缪尔看着伊莱亚这团跳动的火焰,他依旧还是那么耀眼,但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恐惧。这团火太亮,太艳,会吞噬掉一切,包括火焰自己。

    最终,伊莱亚先别开了目光。他背对着塞缪尔,肩膀垮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累了,我也累了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,有些空洞,“睡吧。”他坐回了床,裹上了被子。

    塞缪尔站在原地,看着那个背影,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。

    他想说“我只是为了保护你”,想说“忍一忍就过去了”,但所有的话在伊莱亚那句“那我还是我吗”面前,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    黑夜变得越来越冷,越来越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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