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断两只极乐鸟_哑铁 首页
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

   哑铁 (第1/1页)

    塞缪尔推门而出,寒气扑面而来,把他拉回现实。

    一年以来,他与伊莱亚之间的温存与眷恋,只是门后的世界,占据了生活隐秘的一角。作为长子,塞缪尔是奥托茨克那个传统家庭里被寄予厚望的儿子。有些东西,他只能收紧,暂时放在一旁。

    他低头看了一眼袖章,顺手理了理风衣的下摆。

    他早已习惯站在最前面——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,做出合理的判断,保护亲爱的人———无论是奥托茨克的家人,还是华沙这间公寓里。有些话被收了起来,有些感情从未被询问,也从不敢被提起。比如他从未告诉伊莱亚,每次听到他在酒馆里用那种暧昧的语气提起“恋人”时,自己手心里攥出的冷汗。他也从未敢父母透露,自己心里住进了一个怎样“错误”的人。

    十一月的华沙已经入冬。

    街道上仍然残破不堪,倒塌的墙体尚未清理,烧焦的木梁堆在路边,被雪掩盖。可城市却重新开始运转了。没有人再去解释,没有人再敢谈论。变化在沉默中完成:那些背着枪支穿着陌生军服的人,那些左臂佩戴蓝色六芒星的人,那些意味深长、扫过袖章后再迅速移开的目光。一些公共空间贴出了新的告示,一些街区在夜间对佩戴袖章者关上大门。有时,仅仅是在路上走着,也会被巡逻的士兵拦下,要求查看左臂的袖章。

    学院已经关闭。他早就知道,但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。

    校门并没有上锁,铁门上挂着新的告示,用的是他并不熟悉的语言。下面附着一行潦草的波兰文翻译。

    “鉴于当前局势,高等教育机构即日起暂停运作,直至另行通知。”

    塞缪尔还是走了进去。走廊里空荡而安静,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。教务处的门虚掩着,门牌已被摘下,只留下一个浅色的方形印记。

    房间里,几名德国军官坐在原本属于教授和秘书的椅子上。那张厚重的橡木书桌后,则坐着一位十分年轻的军官,正翻阅着一沓文件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军官头也没抬,用德语问道。见塞缪尔没有回答,他抬眼瞥了一下,用波兰语生硬地重复:“何事?”

    塞缪尔用波兰语说明来意,他提到法律专业,提到已修完的课程,提到需要一份毕业证明,为了将来……

    军官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悠闲地摘下手套,对旁边的同僚说了句什么。然后,他转向塞缪尔。

    “律师?”军官抬起眼,目光扫过塞缪尔全身,最终落在他的左臂袖章上。他极轻微地笑了一下,带着某种荒诞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证明?”他用波兰语提问,仿佛真的很好奇。“你要向谁证明?向一个不存在的国家证明你学过它的法律?还是向一个不需要你的城市证明你是个知识分子?”

    他站起身,绕过书桌,走到塞缪尔面前,距离近得能让塞缪尔闻到他制服上冰冷的呢料和皮革气味。军官的目光再次落到蓝色袖章上,然后才抬起眼,直视塞缪尔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看看这个”,军官伸出手,食指和拇指捏起袖章那一角。“这才是你现在的‘证明’。它证明了你属于哪里,你能去哪里,不能去哪里。它比任何羊皮纸都管用。”

    他松开手,退后一步,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:“你所说的‘学院’早就解散了。它的财产被接管,它的功能被重新评估。至于里面的人……就像旧家具,有用的,整理;没用的,清理。你觉得……你属于哪一种?”

    塞缪尔感到血液冲上脑门,又瞬间褪去,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。他很想辩驳什么,但终究把话语咽在了嘴里。

    “现在,立刻离开这栋建筑。”军官回到座位,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。“它现在有更重要的用途,但与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五年的法律学习,对塞缪尔来说并不轻松。那不是几条轻松就能背下的条文。是深夜灯下,被罗马法古老案例反复打磨的思维;是结业口试前,对着镜子反复练习陈述时发哑的喉咙;是手指抚摸《波兰民法典》精装封皮时,那种沉甸甸的重量。

    他学的不只是讼辩技巧,更是一整套世界观:世界应当是有序的,争端应在法庭上解决,人们的权利应被争取和兑现。他敬仰那些凭借逻辑与证据在法庭上角力的前辈,敬佩他们守护的那套让社会得以运转的、看不见的精密齿轮。

    他站在学院外的寒风中,才意识到这套还没构建完成的齿轮,在占领军的靴踏下,连一声脆响都没发出,就被碾成了哑铁。

    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领看中文;http://www.whxianghe.com 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

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

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